80后、90后,孩子们拿什么赡养你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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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刘远举: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,经济之声《财经名人堂》特约评论员,专栏作家。

    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,对一个家庭是如此,对一个社会,乃至对全世界,也都是如此。

    从下个月起,中国将实施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基金中央调剂制度。这个制度,简单的说,中央要对各省的养老金,统一调剂,劫富济贫。

    2017年,全国养老保险基金总收入3.3万亿元,总支出2.9万亿元,年末累计结余4.1万亿元,总体收支平衡、收大于支。但是,由于人口流动产生的人口抚养比差异等原因,省际之间养老金不平衡的问题越来越突出。广东、北京等东部地区养老金有结余,而辽宁、黑龙江等省份已经出现收不抵支的情况。所以,国家要建立调剂制度,让养老金有结余,负担轻的省份去支援养老金支付有困难的省份。

    或许要多年之后,中国人再回过头来看,才会发现,某种程度上,这个制度,预示着80后、90后们晦暗的未来,正在逐渐揭开第一幕。历史长河惊心动魄却又静水深流。

    中国的生育率在1990年后就低于更替水平,2000年以来,生育率比欧盟、日本还低。根据妇联在2016年的一项调查显示,一孩家庭中只有20.5%愿意生二孩,有53.3%明确不想生二孩。

    与此同时,中国是世界上人口老龄化程度较高的国家之一,老年人口数量最多,老龄化速度最快。2014年年底,中国的老人达2.12亿人,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老人破2亿的国家。

    两种趋势之下,按照专家预测,大约再过20年左右,中国老人将突破3.5亿,此后一直到2100年都不会再低于这个数字。中国65岁及以上老人占总人口的比例在2015年达到10%,并将继续提高到2030年的18%,2050年的33%。就意味着2个年轻人就要抚养一个老人。

    那么,那时的老人们,也即现在的80后与90后,将面临什么样的状况呢?遗憾的是,未来是晦暗而悲凉的。

    抚养比面前,资产不堪一击

    所以,本质上,养老是一个“劳动储蓄、再次转换为劳动”的过程:人年轻的时候,把劳动变为钱储蓄起来,或变为资产放在那里,然后,在年老的时候,把现金取出来,或把资产出租、变卖换成现金。

    注意,这个过程还没完,还有通常被忽略的一步,那就是把现金换为劳动。毕竟,所有的商品、老人所需要的医疗、护理种种服务,以现有的技术来看,30年后的人工智能、机器人,还不能完全提供,仍然需要人的劳动才能实现。

    这个转化过程是有损耗的,比如通胀,但通胀可以通过投资、理财、资产升值进行弥补。唯一不能弥补的是,劳动相对于资产的价格变化——年轻人与老年人的比例,可以影响资产、劳动力的相对价格,从而影响老人的相对支付能力。

    当下,中国的劳动力很便宜,假设需要花一个人30年的劳动才能换一套房,再过30年,随着年轻人、老年人的比例,也即抚养比的变化,劳动相对升值了,只需要10年的劳动就能换一套房。这就意味着,在这个过程中,当下的80后、90后为未来储蓄的劳动就会遭到一个很大的损耗。

    简单的说,随着老人越来越多,年轻人越来越少,随着居住需求的下降,房租会下降,房子也会变得越来越便宜。另一方面,由于劳动人口的减少,年轻人、或者说劳动力的工资会不断上涨。

    此消彼长之下,老人的养老金,还有年轻时准备的资产性收入,比如房租收入等等,在飞速上涨的工资面前,其有效购买力都会大打折扣,这个时候,唯一的办法,就是出去劳动。

    这一点,正是当下韩国与日本的事实。

    随着平均寿命的提高,人口出生率的下降,日本陷入了严重的老龄化。据相关预测,2025年,1.8个20岁至64岁的劳动人口就要供养一位65岁以上的老人,到2060年将减少到1.2个劳动力供养一位老人。

    老龄化使日本的养老金制度面临巨大困难,领取的人越来越多,缴纳的人越来越少,入不敷出,难以为继。面对这种情况,日本把成年年龄从20岁降低到18岁,增加就业人口。另一方面,2006年日本修改法律,强制性要求企业无条件地确保雇用年龄至65岁。目前,日本老年人就业的行业很多,尤其是服务行业,比如保安、门卫、清洁工、厨师、饭馆服务员中,老年人随处可见。

    再来看韩国的情况,目前,65岁以上老人占韩国总人口的13%,到2060年比例将变成40%。看起来,这个数字和中国差不多,但即便是这样,韩国老人的境况并不好。

    韩国的法定退休年龄是60岁,而实际上,人们平均工作到71岁才会真正休息。在韩国,有420万老人在工作,而韩国总人口也才5000万。由于知识落后、体力下降,老人能找到的工作也是诸如快递员、保安、清洁工、加油员等低端岗位。

    显然,日本曾经能够买下美国的房地产价格,也未能拯救当下的日本老人。在抚养比的面前,资产不堪一击。那么,如今80后的高价房产,能让他们安心养老吗?

    当下很多国人反对延迟退休,从国家与公民的契约来说,这理所当然。但实际情况却可能是一种悲惨的讽刺:当现在的80后老了的时候,会悲哀的发现,没有延迟退休,并不意味着60岁的他们可以不工作,反而意味着那时的他们需要费力的去找新工作!

    不过,且慢认为这是悲惨的,相对而言,相对年轻的老人,能通过劳动来满足自己的生活所需,在那时看来,或许是一件幸运的事。随着年龄继续增大,变老了的80后们,会发现自己继续陷入一个更加悲惨的境地。

    韩国法定退休年龄是60岁,实际工作到70岁,韩国人预期寿命达到81岁,所以,有乐观的韩国老人说:“还有10年时间留给我们自由支配。”悲哀的是,这不会是事实。

    弃老

    如果耐心的去看历史的那些角落,不难发现,对于老人,人类的那些残酷的遗迹。在中国湖北郧县等地,广为流传弃老传说。当地也发现过大量弃老洞的存在。人在洞中,只能像虾米一样躬着身,洞外是一望到底的绝壁,在洞底部内侧,有一个石孔,边缘锋利,刚好容得下一个成人的头颅。据说,这个石孔是供老人自杀用的。在遥远的古时,被人送到洞中等死的老人,饥寒交迫无法忍耐之时,便仰身躺下,将头伸进这个石孔中,再朝上一顶,锋利的石棱便能帮老人结束生命。

    日本人把弃老传说拍成了电影,这就是著名《楢山节考》。电影讲的是,在一个小山村中,有个习俗,凡是到了70岁的老人必须去参拜楢山,所谓的参拜,其实就是把老人舍弃在山里。69岁的阿铃,和儿子孙儿住在一起。虽然69了,阿铃仍有一口好牙,在这个粮食匮乏的村子,这对年纪大的人来说是一个羞耻,于是,阿铃自己用石臼砸残了牙。不久后,阿铃参拜楢山的日子来临了,儿子背着母亲,默默走上险山。临近山顶后,周围不时可见尸体和骸骨。阿铃在一块岩石下落脚,催促儿子回家,儿子含泪下山。影片到此截然而止,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尾。

    某种程度上,这部在1958年获得最佳影片奖与最佳导演奖的电影,是60年前的日本年轻人,对60年后自身命运的预判。

    这种弃老传统,据说当年达尔文在非洲考察一个原始部落时也遇到过。生存资源极为缺乏的环境中,人类奉行的生存策略就是如此残酷。当然,现在文明的物质财富与古时不可同日而语。可是,弃老就真的不存在了吗?

    2016年,日本26岁男子植松圣26日凌晨闯入神奈川一间残障人士中心,持刀疯狂滥杀,至少造成15人死亡、45人受伤,其中以中老年人为主。植松圣犯案后到警局自首,供称“如果残障人士全消失就好了”。他还曾经寄信给众议院,表示老人、残疾人都该死,他们制约了日本的发展。

    这些举动当然偏激,不过,这也是日本社会上正在慢慢形成“嫌老”、“厌老”的风潮的一种极端体现。日本作家五木宽之在《新老人的思想》中说“日本65岁以上的老年阶级的养老金和社会保障等,都要靠年轻人阶级来负担。为此,年轻人阶级容易将老年阶级看成是对自己进行压迫的集团”。

    韩国的情况也类似,过去15年,认为应该赡养父母的孩子的比例从90%暴跌到37%。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,对一个家庭是如此,对一个社会,乃至对全世界,也都是如此。

    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,网上流传一个新闻。世界经济论坛专家指出,到2050年前世界养老金储蓄的总赤字将达到天文数字,400万亿美元。这是全球经济总额的3倍。拯救已被破坏的经济危机的唯一办法就是减少对老年人的国家义务。

    如果说这种行为与思潮都是一种显现的极端的话,那么,现代社会的弃老,是文明的,不动声色的。

    实际上,现在中国老人的问题,正在这样被解决。

    弃老与养老:现代社会的劳动力分配

    中国从2009年开始试点新型农村养老保险,即“新农保”,为未参加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的广大农村老人,提供其基本生活保障的主渠道。

    不过,新农保的覆盖率仍然很低,根据中国人民大学老年学研究所发布的调研报告,2010年,农村能够依靠养老金作为主要收入来源的老年人,仅为4.6%,而这一比例在城乡老人间的平均值为24%。

    新农合的另一个问题是保障水平低。

    目前,新农合主要有两种方式,一种是,60岁后,一次性补缴9万元养老保险之后,农民能够领取到每月1200元左右的养老金。如果没有缴纳过养老保险,则只能够依照养老金的最低标准领取养老金,每个月只有几十元。

    如果考虑到中国人均寿命的结构化差异,不难发现,中国农民仍然是在自己养老。中国的平均寿命73岁,但有城乡差别,城市的平均寿命是76岁,而农民的平均寿命只有69岁。也就是说,60岁时一次补缴之后,农民平均能拿9年的养老金,总计12.9万元,那么,养老金的大部分,实际就是一次性缴纳的那9万元,这还是没有计入利息的情况。当然,有钱一次性补缴的老人,家庭条件更好,所有,会有更长的寿命,领取养老金的年限会更长。而对于那些没有钱补缴的农村老人,他们就只有依靠自己的儿女,如果儿女不孝,就等于被社会与亲人双重抛弃。

    抛弃的结果是明确的。武汉大学刘燕舞老师在湖北、山东、山西、河南等11个省份的40多个村庄调研之后,发现农村老人的自杀现象“已经严重到触目惊心的地步”。一些村民小组近10年来老年人自杀死亡人数,占所有死亡人数的30%以上。出来严肃调研,农村老人自杀现象,近年来也不是见诸媒体与社交媒体。

    当前,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大量外流,这就使得中国农村人口老龄化进程快于城市老龄化,他们提前呈现出了更高程度老龄化时,中国社会将要出现的状况。

    从另一个角度看,农村老人的悲惨遭遇,还有这中国特色,那就是中国农村老人承担了更多的老龄化成本。回顾前文提到的韩国目前的老龄化率在13%,中国现在和韩国的老年化率差不多,但却没有出现韩国老人上班的情况,某种程度上,就是因为,农村老人,承担了这个成本。农村老人与城市老人的平均寿命高达7岁的差别,也是触目惊心的。这背后,很大程度就是新农保、新农合与城镇人员的养老金、医保的区别。

    所以,如果把全国的农村老人与城市老人的养老金、医疗开支拉平,恐怕现在在广场上跳广场舞的大妈大爷,就不得不去工作了。

    现在的80后、90后城市中产以为自己不会遇到这种情况吗?答案是否定的,一定会遇到。

    首先,随着中国城市化率的提高,这种公共服务的均等化会成为一个趋势。此次,中国整体抚养比会逐渐上升,达到当下农村的实际抚养比。那么,某种程度上,当下的农村,就是未来80、90后们所面对的晚年生活。

    对于当下的城市中产而言,不声不响之中影响他们晚年生存质量的,更可能是医疗开支。

    按照人的生理演变,人的一生80%的医疗费用在60岁以后,从这个意义上看,医疗费用的多少,直接决定了老人的寿命。

    曾经在医院看到相邻床位的两个老人,具体什么保险制度我已经忘记了,其中一个的报销范围大一些,可以报销CT,而另一位,只能报销B超,最终这位老人也只做了B超检查。显然,医保政策会通过,检查、药物、治疗等环节,影响人们的治疗策略。

    当下中国城市人群对医保系统是高度依赖的,医疗开支预算占GDP的比例,上下浮动一个百分点,就意味着某种新的特效药、某种检查、某种新型疗法能被纳入或者不能被纳入医保。这会影响人们的治疗策略,最终影响无数老人的寿命与生存质量。

    现代社会可以在不动声色之中,文明地完成弃老。

    不妨想象一下,你住进医院,医生说,有一种国产中成药,价格便宜,医保报销;另有一种西药,医保只保30%;还有一种疗效明确的进口药,但医保不保。另外,手术现在做不了,因为医保控费。这个时候,你儿子过来说,爸,医生建议我们保守治疗。

    这个时候,公共政策就和每一个人的寿命息息相关。

    养老问题的本质,不管是养老金、还是老人的医疗开支,本质上都是一国某阶段的时间断面上,劳动如何分配的问题。更直白的说,对于国家整体而言,资产无法养老,能够提高养老水平的,只能是通过公共政策改变一国劳动的分配比例。打个比方,一个小岛上,有100个人,其中80个人是老人,都有房子,却无法生活自理,无论如何,他们的养老,必须依靠剩下的20个年轻人来完成。如果这20个人要去造军舰,那么就无法养老,如果分出10个人来养老,军舰就得少造一艘。这就是劳动分配与养老的关系。

    从这个意义上,个体的、原子化的努力的确有用,但根本上,养老这件事,有着巨大的、潜在的公共性。

    某种程度上,劳动分配在养老上的比例,可以通过一国的养老金政策,医疗开支占GDP的百分比反映出来。

    日本的医疗保健支出2015年为55万9354亿日元,在GDP中占比为11.2%。美国的这一比例为16.9%,相比之下,中国的医疗开支仅仅占GDP的6.9%。随着中国老龄化上升,医疗开支必然会增加,但是,升到什么程度,是10%、12%、还是15%,或者更高?每一个点,都是那时候老人的寿命与生存质量。

    这是一个把年轻人的劳动在养老与飞船、与城市烟火之间分配的问题,这也是各个国家都面临的政治伦理问题。

    相比日本、韩国这样的国家,其政策受到各方面制约,必须花大力气解决养老问题,中国显然在养老政策上有更大的自由度。就在去年年底,医保曾出现过一次控费,一时之间,很多手术都停了。但即便如此,这在舆论上并没有太大反响。

    这种政策自由度之下,80后、90后,看着日本、韩国的无法退休的老人,再看看中国农村的老人自杀率,就会知道,你们这代人将会如何老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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